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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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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該死!該死!”埃塞爾淚流滿面的在黑暗中奔跑。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也根本無法停下來考慮什麽地方會是安全的。他只是近乎本能的回避著光芒和腳步聲。街道變成了迷宮,他毫無頭緒的在裏面鉆來鉆去,只一心尋求黑暗的庇護。

腳步聲和呼喊聲在四周響著,令男孩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尋找他。他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面縮成一團。閉上了眼睛,希望下一瞬間,一切都像夢境那樣結束。而一聲尖銳的呼號劃破了少年的幻想,他睜開眼睛,發現一名手持火把的士兵正站在不遠處。那片一直庇護著他的黑暗已經消失不見。那名士兵大聲的呼喊著什麽,然後向他沖來。男孩驚恐的後退了兩步,隨即坐倒在地上。弓箭早已丟到不知哪去了,他在地上摸索著希望能找到什麽可以作為武器的東西,可是除了冰冷的地面,什麽都沒有。火把的光芒映亮了他的眼睛。男孩看著那名士兵舉起了劍,而一枚箭隨即穿透了那士兵的腹部,溫熱的血雲霞般在男孩眼前綻放。那士兵隨即跌倒在地上。埃塞爾茫然的擡起頭,發現卡爾庫和傭兵正從街道的另一邊匆匆奔來,在他們身後,巡邏隊的光芒依稀可見。

那士兵還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他用一只手撐住地面,撐起上半身。痛苦把他的面孔扭成了一團。而他的另一只手,仍緊抓著劍。他並沒有回頭去看是誰射的箭,而只是聲嘶力竭的喊叫著,一邊緊盯著眼前的少年,仿佛這樣子就能忘記痛苦,仿佛這樣就能覆仇。而另一根箭隨即穿透了他的眼睛。那士兵發出鈍重的響聲撲倒在地上,不再發出任何聲音。而痛苦與仇恨卻如刻痕般永遠留在了那張面孔上。男孩扶著墻壁慢慢的站了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活著。

“該死的,你到底是怎麽搞的!!”傭兵憤怒的吼著,隨即發現男孩已經被嚇呆了,傭兵給了他一巴掌,然後轉過身看了眼那只巡邏隊。大概有十多名士兵正朝這邊跑來。

庫拉克低聲的罵了一句,這是最壞的狀況,他把正準備瞄準的卡爾庫一把拉了起來,拽著男孩們向街道的另一邊跑去。

“森林在哪個方向?”傭兵一邊跑,一邊大聲的呼喊著。

“這裏。”卡爾庫向右邊跑去。隨即驚恐的停在了那裏,火把的光芒正在他前方閃亮著。

我們被堵住了,庫拉克驚恐的想著,他原地打著轉。發現兩個男孩一臉蒼白的看著自己。儼然把他當作了最後的希望。我能有什麽辦法呢?傭兵茫然的揮了揮手,誰都沒有辦法啊。可他猛然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了,那個念頭象一道閃電那樣在他腦海中劃過,以至於他被那念頭後面的巨大意義擊中,幾乎喘不過氣來。“Aske保佑。”卡爾庫輕聲祈禱著,臉色慘白。

“我擋他們一下,你們趁機鉆進森林裏。”傭兵轉過頭對男孩們輕聲說道,然後向那片光芒沖了過去。他不知道那兩個男孩是否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抓住這最後的機會,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樣做能有什麽意義。但他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了。

一名金發的年輕人正舉著火把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見他沖出來,則立刻扔掉了手上的火把,拔出了劍。別的士兵還還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庫拉克猛然發覺了這一點,興奮的睜大了眼睛。他舉劍快步向前沖去,希望能以一個全力的突刺解決問題。然後,只要男孩們稍微掩護一下,說不定還能逃掉。而那名年輕人以不可思議的反應架住了他的劍。微小的火花伴著刺耳的摩擦聲迸發開來。庫拉克的心也隨之跌到了谷底。對方並不是可以輕易幹掉的角色。認識到這一點的傭兵猛然發力把對方推開。然而那年輕人在退了一步之後,又躍前一步,以洗練的劍法纏住了他。庫拉克不得不把他的攻擊卸到一邊,並且意識到,自己沒有機會逃跑了。象是看穿了他的念頭似的,那名騎士露出了諷刺的微笑。

庫拉克被那微笑激怒了。他揮劍刺向對方的小腹,又在中途改變方向直斬喉嚨。他曾經靠這種二段突刺幹掉過很多難纏的家夥。那年輕人幾乎被他的劍技迷惑了,卻在最後一刻及時回劍擋住了致命的斬擊。雖然因此而稍稍失去了平衡,但瞬即調整了姿勢,又平舉著劍,看著庫拉克。眼裏閃耀著那種或許可被稱為勇氣的光芒,仿佛將之視為一場事關名譽的決鬥。但他身後的士兵,在這短短的交鋒之後,也已從兩翼將庫拉克包在了中間。傭兵手裏的劍垂了下來。男孩們應該順利逃脫了才對。那他也沒必要再戰鬥下去了。毫無意義的事情,不作也罷。可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結束啊。傭兵無可奈何的想著。

而那名年輕人卻厲聲呵斥了一句。士兵們就保持著這樣的陣型站在了原地。傭兵的眼睛亮了起來。對方似乎想繼續戰鬥下去。如果他能擊敗那個自信心過剩的年輕騎士的話,說不定可以用他作人質逃出去。打定主意的傭兵,又舉起了手中的劍。

幾乎是在同一瞬,兩人猛然踏前,兩把劍也劃出綺麗的弧線撞擊在一起。兩人都無意與對方比力,而是迅速轉動手腕選擇新的方向發起攻擊。劍鋒不斷的相互碰撞,迸現出白色火花哪怕在火光的照耀下亦清晰可見。兩人就以這樣連續不斷的灼熱斬擊相對抗,雙方都將全部的力量和精神投諸其中,渾然忘卻了戰鬥的意義,只單純想要追逐勝利。但兩人的洗練的劍技卻似同出一爐,以至於數回合令人目不暇給的交鋒之後。還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庫拉克撤回了劍,後退一步調整著呼吸,一邊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他毫不意外的發現對方幾乎采取了同樣的行動。那名騎士臉上滿是汗水,一縷金發粘在額前。火光映亮了他的眼睛,以至於那灰色的眸子看起來象是透明的一樣。他的嘴角微微的扭曲著,看上去,竟象是笑容。庫拉克猛然發現自己也在笑。對方不是保留實力後還能戰勝的。那種打落對方手裏的劍並抓作人質的想法現在看來近於癡人說夢。那麽,就沒有必要保留了吧。

“哈!”庫拉克低低的吼了一聲,舉起劍向那騎士躍去,對方幾乎是在同一瞬做出了同樣的舉動。兩柄劍又一次發出淒然的悲鳴撞擊在一起。

而哧的一聲輕響將兩人從戰鬥狂熱中喚回。庫拉克驚恐的看著右手邊的數名士兵被不可見的利刃腰斬,一聲不響的倒了下去。那名和他對峙的年輕人看著他身後的什麽,驚慌的向後退去,仿佛正在與魔鬼對峙。那些士兵們則已經連滾帶爬的四散逃去,一邊逃,一邊呼喊著什麽。

那是一個庫拉克並不熟悉的字眼,當他回過身時,他猛然明白了那些士兵們在喊什麽——“魔法!”

卡爾庫正站在遠處的陰影中,用手裏一枝怪異的木杖指著逃竄的士兵們,神色木然,象是被什麽力量籠罩住了。木杖頂端又匯聚起淡淡的光芒。一聲風向,獵人覺得身邊的空氣象是被什麽劃破了那樣。左臉有細微的疼痛感,他伸出手撫摸臉頰,身後同時傳來了士兵們的慘叫聲。臉上被劃出小小的口子,庫拉克意識到這一點,他看著手上的血跡,又擡起頭看著男孩。男孩那種失神般的表情正在慢慢消失,木杖頂端的光芒正在淡去,而獵裝的衣角還因為莫名的波動而飄浮在空中,仿佛風正從那男孩的體內湧出。埃塞爾站在他身旁,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舉起弓箭瞄準著自己的同伴。

那是魔法,庫拉克微微顫抖著,哪怕是剛剛的對峙都不能令他這樣恐懼。他想起了教宗關於禁毀魔法的種種訊令,想起了那些關於魔法的可怕傳說。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連劍都拿不穩了。

卡爾庫轉向了傭兵,手裏的木杖已經放了下來。似乎是努力的想要笑一下,卻隨即暈倒在地。

38.

“風刃嗎?”繆爾茫然的看著窗外微明的天色,喃喃的說道。

維得裏克驚訝於上司竟然知道那個魔法的名字。人們已經有近千年沒有見過魔法的力量了。魔法師也只是作為吟游詩人們愛用的邪惡角色而存在著。雖然還有些蠻族的神話中還存留著遠古魔法時代的傳說。但那也只是荒謬不可信的描述而已。年輕的騎士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地方發現魔法的存在。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到魔法居然存在。而更令他驚訝的是,繆爾似乎並不是如何驚訝。

“很奇怪嗎?為什麽我會知道呢?”象是意識到年輕人的疑惑般,繆爾轉過身,“我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啊。”

維得裏克驚訝的擡起頭:“什麽?”

“在帝國境內,還有魔法的流傳。一些蠻族不顧聖帝的禁令,私下保留了一些關於魔法的記載。甚至還在繼續魔法的研究。”避開了年輕人的目光,千騎長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曾經受命剿滅過一支這樣的蠻族。”

看著遠方的群山,繆爾的心微微的顫抖著。那不是可以用剿滅這樣的詞匯來描述的戰鬥。他率領的部隊幾乎是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損失大半。爆炸的火球,肉眼不可見的風刃,範圍極廣的地系法術。讓他的隊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戰中。往往是一名法師就能造成兩位數的傷亡。幸好那只蠻族中法師的人數很少,又需要時間恢覆魔力。他才能最終毀滅那座村莊。盡管那看上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蠻族村莊而已。他們卻不得不屠盡村民。而作為村莊長老的那名法師,看上去不過是一個溫馴而懦弱的老家夥,卻在屠村的命令下達時召喚出雷電,殺死了數十的士兵。時至今日,每當想起那那名法師和他身周數十米內的村人、士兵都在同一瞬被激射的雷電灼成焦炭的樣子,繆爾就不由得一陣顫抖。與那些法術相比,他更無法理解那些人的偏執與固執。無法理解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麽而要對這個世界抱持著這樣的仇恨與恐懼。而他卻不得不和這樣的人為敵。不。是那些法師們,是他們選擇了與這個世界為敵。

“閣下?”

聽到年輕人的聲音,繆爾猛地回過神來。淡淡的晨光已經爬上了遠處的峰頂。繆爾看著那山脈。仿似看到了山脈對面的廣大土地,那就是他為之付出一切的帝國。那是他的一切,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一切。哪怕為之做出怎樣殘酷的事情……

他轉過身,拍了拍維得裏克的肩膀:“不用擔心,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法師而已。我們可以對付。只要用弓箭手從遠處封住他的行動就可以了。”

“嗯。”年輕人點了點頭。不論如何,繆爾的保證總能令他安下心來,“另外,剛剛得到斥侯的回報,他們找到了那些人藏身的洞穴。”

繆爾又一次將目光轉向了遠山,雪峰反映著的光芒刺入了他眼中,他搖了搖頭,幾乎是有點不耐煩的回答道,“不要去管他們。我們可以設置一個讓他們不能拒絕誘餌。你不用再擔心這個問題了。”

“可是,閣下……”維得裏克憤憤的反對道,隨即意識到了自己逾矩,悻悻的閉上了嘴。

繆爾轉過身看著他,明白到這名年輕人並不想事情這樣結束。

39.

傭兵面色凝重的打量著那個仍在沈睡中的男孩,覺得這輩子沒有這麽難以決定過。aske保佑,我都碰上了些什麽東西啊。傭兵這樣想著。先是帝國莫名其妙的入侵,然後是一對讓人無力的雙胞胎,接下來是肆意妄為的少年,現在,居然冒出來一個魔法師。傭兵覺得頭快要爆了。埃塞爾和艾密拉遠遠的躲在巖洞外面。少女似乎傳染了金發少年的恐懼,連給卡爾庫治療都有點不情不願。以至於傭兵不得不自己動手照顧他的救命恩人。

那個男孩象是在做噩夢,眉毛緊皺,臉上滿是汗水,身體偶爾象是被刺穿了那樣猛然抽搐。而傭兵什麽都不能做,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擦去他臉上的汗,雖然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男孩為了那個法術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但那肯定不輕松。而且,在他的同伴眼裏,他永遠都不可能是原來的他了。卡爾庫使用的短杖還在他手裏,傭兵不敢碰,只能讓男孩抓著它。短杖是用松木削成的。上面還刻了一些可能是符咒的花紋。一定是男孩在這幾天裏偷偷刻的。他知道會碰上這樣的狀況,才會早做準備。他也一定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

傭兵憤怒的把手裏的布丟在了一旁,那兩個躲在外面的家夥應該來看看這個。尤其是那個該死的埃塞爾,他應該想想是誰讓事情變成這樣的。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失誤,他們也不至於陷入那種狀況。

男孩又是猛然一掙。傭兵放棄了把那兩個家夥教訓一頓的打算。重新在少年身旁坐下。

這男孩只有16歲啊,傭兵不由得嘆息了一聲。他不知道這男孩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但想必不是什麽幸福的生活。埃塞爾說卡爾庫是三年前獵人在森林裏面撿到的。再聯系他的發色來看,很可能是從山那邊來的。在南方領的時候,他曾經聽說過帝國動用大批兵力消滅了神聖山脈附近的幾支蠻族。這麽看來,男孩很可能屬於其中的一支,在一族被剿滅後才不得不越過山脈跑到這邊來的,可他才只有13歲啊。傭兵暗暗的嘆了口氣,一個13歲的男孩能夠翻過山脈,簡直就是奇跡。可對於男孩自己來說,或許並不能用奇跡這種大而化之的的詞匯來形容吧。

傭兵搖了搖頭,雖然他知道要在這樣的時代生存下去,必須付出代價。可他不願相信這代價會這麽大。

那兩個小家夥在不遠處睡著。火光映照著他們的臉上的笑容。即使不是家裏睡慣了的床,他們仍能安然入睡。甚至做個好夢。他們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麽。也的確無需為那些超出他們理解範圍的事情擔驚受怕。盡管他們的經歷,已不是一般的7歲男孩所應有的。可傭兵不希望他們想眼前的這個男孩那樣,在什麽事都不懂的時候,就要為自己的存在付出代價。這不是小孩子們應該做的事情。如果一定要的話,就讓大人們來吧。

莫名其妙的下定了決心的傭兵,轉過頭向巖洞外看去,天色已微明,他可以看見乳白色的晨霧飄浮在樹林裏。而應該在外面的那兩個家夥卻不見蹤影,他們跑到哪裏去了?這不是他們可以悠閑的談情說愛的時候。傭兵一遍擦拭著男孩臉上的汗水,一邊這樣想著。

40.

卡爾庫茫然的看著四周,他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盡管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卻和他熟悉的山嶺截然兩樣。

山上到處□□著血色的泥土。大概是幹燥的緣故,沒有什麽草。但到處是大塊大塊雪白的巖石。樹木低矮,象是被頭頂的烈日烤焦了。男孩茫然的向山下張望著,並看見了一個村莊。

不,那不是吉特村,男孩這樣想著。那只不過是幾個房子零散的聚在一起而已。而且,看上去,竟然沒有一點人煙。男孩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但是村莊裏似乎沒有人在活動,這讓他覺得有點不尋常。

他沿著山間溪流幹涸留下的痕跡一路跑去。在村莊的邊緣他小心的停了下來,但村裏沒有任何動靜。他躲在房屋的陰影裏向前走去,並漸漸窒息。太安靜了。這寂靜掐住了他的喉嚨,男孩不記得自己曾否經歷過這樣的寂靜。

繞過了眼前的房子,卡爾庫發現自己正站在村中央的空地上,村子仍然寂靜無聲。仿佛所有村民都已離去。是幹旱的緣故嗎?男孩茫然的向那空地的中心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猛然發覺眼前的一切似乎並不陌生。他惶然的跑過那片空地,向村莊外奔去。

田野裏種的可能是麥子,卻因為缺水而全部倒伏在地。麥穗幹癟,甚至根本未曾成熟,就已全被旱神收獲。旱神?卡爾庫猛然記起這個詞匯。在他很小的時候,村莊裏曾為求雨而獻祭。但那一年,大片的麥田仍因為幹旱而絕收。被旱神收割了。老人們這樣說。並且堅持這意味著明年會有一個好收成。女人和小孩餓死了。而第二年仍只有稀少的雨水。麥子仍然歉收。人們夢想著的豐年始終未曾來到。只有女人和小孩不斷的死去。仿佛光神不願讓那些脆弱而美麗的靈魂繼續在這片土地上受折磨,於是將他們早早的摟進懷裏。而活著的人們,就象他,只有繼續活下去。為死去的哭泣,為活著的歡欣。這就是他們的生活。這就是他的生活。直到,那一天來臨……

男孩停了下來,在那條通向遠方的路旁,樹滿了刑架,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被懸掛在上面。仿似獻祭給諸神的牲物。血染紅了他們腳下的土地。“要記住,孩子,我們能做的,只有這個而已。”一個聲音在男孩耳邊回響著,他驀然坐倒在地上,沒有再去看那些屍體,而是擡起頭看著太陽。陽光刺眼,灼幹了他眼裏的淚水。男孩覺得自己的生命亦在那光芒的照耀下漸漸融化,仿佛正向天空飛去。

馬蹄聲從曠遠的原野上傳來,男孩茫然的站起身,看著那隊身穿帝國黑色盔甲的騎兵向他馳來,跑在最前面的士兵舉起了手裏的騎槍。他試著念動咒語,然而太晚了,那騎槍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向他飛來,穿透了他的身體。男孩覺得自己被那騎槍帶動,向後跌退了幾步,倒在了地上。他仰面看著天空。無可抑制的顫抖伴著從傷處開始,傳向身體的各個角落。

卡爾庫猛地睜開眼睛,那幹枯的大地,血染的道路,那仇恨,恐懼,傷痛都於瞬間化成了碎片。他眼前,只有巖壁上躍動的光芒。男孩坐了起來,並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我在做夢。”男孩這樣對自己說。記憶的碎片在腦袋裏面攪成一團,男孩不得不把他們統統歸於夢境的範疇。甚至包括他們潛入村莊,被發現,逃跑,然後他使用了魔法——那也是夢。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他還是像以前一樣安然的躺在床上,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然而他隨即發現手裏面握著什麽東西。那是他的法杖。天已經微微亮了,晨光照耀著那支粗糙的木制短杖,讓它看起來象是鍍了一層金屬般的光澤。或許那還才比較象它原本的樣子。

沒錯,天亮了,可那卻是一個血色的黎明。

男孩猛地丟開了法杖,仿佛那是一條蛇。然後他開始掩面哭泣。他想起了那一切,村莊被毀滅,逃亡,母親在翻越山脈時跌下了懸崖,他在森林裏等待死亡,獵人發現了他,他和埃塞爾一起去森林,帝國的士兵,夜晚,戰鬥,魔法。過去的記憶湧了上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他是傳承了上古之魔法的神選之民,可他希望自己已不再是。他是獵人艾威拉的兒子。可他害怕自己將不再是。

傭兵在男孩坐起來時就已經醒了。此刻,他輕輕的抱住了男孩。並驚訝的發現,無論他有多麽像一個法師,在哭泣時,都只不過是一個孩子。

“請不要討厭我。”男孩哽咽道。

傭兵沒有說話,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41.

“埃塞爾?埃塞爾?等等我。”艾密拉扶住身旁的巖石,擡起頭,氣喘籲籲的呼叫著仍在努力向上攀登的少年。初生的陽光從山頂直灑下來,刺入少女眼中。以至於埃塞爾的頭發像金屬那樣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可是少年並沒有回頭,象是根本未曾聽到少女的呼喊。他自顧自的沿著山坡向上爬去,惡狠狠的在巖石上跳躍著。看上去像是被什麽超越己身的力量控制著。

“埃塞爾!!”艾密拉又呼喊了一聲,禁不住哭了起來。那不是她記憶中的埃塞爾。埃塞爾不會這樣的。埃塞爾不會拋下他的,少女這樣想著,拉住袖子去擦臉上的淚水。可是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滾了下來。

少年停了下來,仿佛是被那一聲呼喊喚醒了。他停在了一塊巖石上,茫然的四下看看,又轉過頭,看著在山坡上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慢慢朝他走來的少女。然後背對著陽光慢慢坐了下來。山野的風吹拂著他金色的發梢,陽光在上面如跳躍著。而少年的臉上卻蒙著一層陰影。他蜷起腿,抱著膝蓋縮成了一團。走近了,少女才發現他在微微的顫抖著。

“埃塞爾,你怎麽了?”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淚痕,艾密拉在少年身前坐下,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頰。

“別管我。”埃塞爾猛然吼道,打開了少女的手。

艾密拉楞在了那裏,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埃塞爾你怎麽了?為什麽要這樣子?你為什麽生氣啊。告訴我啊。你不告訴我我怎麽知道那裏做錯了。你不要這樣子啊。”少女哭喊著,卻終於無法繼續下去,而是捂著臉哭了起來。

埃塞爾惶然的搖著頭,少女的哭泣讓他更加混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恐懼在他的心裏瘋狂的叫喊著。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是帝國的士兵,還是卡爾庫。他不知道,卻因這恐懼本身而感到莫名的憤怒。他回想著昨夜的一點一滴,回想著他如何在那名騎士面前丟下了弓,回想著他如何在驚恐中像小孩子那樣縮在黑暗裏面,回想著他在那名帝國士兵面前的驚恐的手足無措,回想著他結果埃塞爾手裏的弓又把箭指著他。每一次回想都只讓他更加厭惡自己。而更令他憤怒的是,傭兵和卡爾庫都看到了他害怕的樣子。他們一定會嘲笑我的。他們一定覺得我不適合戰場。少年羞憤的想著。還有卡爾庫,他是法師。他一直在騙我。少年恨恨的咬緊了牙齒。他說不出卡爾庫有什麽不對,可他是法師,法師啊!傳說中毀滅了整個大陸的邪惡。可是卡爾庫沒有錯啊。少年清楚這一點,錯的是他自己。卡爾庫是為了救他們才那樣做的。讓他們陷入那樣狀況的恰恰是他自己。可那種恐懼與厭惡就是揮之不去。或許,比起憎恨自己,將惡感一股腦的拋給那個黑發的少年更加容易。可埃塞爾就是無法這樣做。那種厭惡感像實物般沈陷在他胸前,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埋下頭,大聲的哭了起來。

艾密拉停止了哭泣,她隱約意識到身前的少年似乎正被什麽問題所困擾著。而她卻無能為力。不,不是無能為力。少女這樣對自己說。她在埃塞爾身前跪下,輕輕將他摟進懷裏,並覺得一種充實感由胸前泛濫開來。她把少年摟的更緊一點,仿佛自己也在這樣的擁抱中找到了力量。她記起自己茫然無助的看著士兵們向村莊湧去的時候,是少年的擁抱給了他力量。那麽,她要將同樣的力量帶給他。

少年抱住了艾密拉。少女的體香令他暈眩。埃塞爾發現自己從沒未如此刻般需要她。他恨不得把她塞進胸裏去填補那可怕的空洞。少女的存在仿似暗夜中的光芒般令他安定。那擁抱給了他巨大的存在感,讓他從那種自我厭惡的情緒中掙脫了開來。而他確然平靜了下來,仿佛借著那光芒重又看到了腳下的土地。埃塞爾感受著少女的體溫,柔軟的軀體。覺得心裏巨大的裂縫漸漸平覆。在那擁抱中他感到不可思議的平靜。他不再感到恐懼。靈魂被懷中的少女牽動,而忽視了其他的一切。

他們就那樣靜靜的摟抱著。清晨的燦爛陽光照耀著他們。仿佛以這樣的方式見證著他們的愛情。

過了很久,埃塞爾感到懷裏的少女輕輕的掙了一下,他稍稍松開環抱著少女的雙手,垂下頭看著她。

少女滿臉的羞澀,眼睛卻閃閃發亮。

“我愛你哦,埃塞爾。所以,為了我,你一定要堅強。不然的話,我可不饒你。”

“我也是。”

少年輕聲說道,然後垂下頭親吻著少女的嘴唇。他們親吻過很多次,而在少年的記憶中,卻不及這一次那麽美妙。盡管他激動而笨拙的像第一次那樣。艾密拉似乎也沒有好到哪去。他們或長或短的呼吸著,發出嗡嗡的哼聲。時不時偷偷睜開眼睛看對方的表情。終於忍不住一起笑了出來。又緊緊的摟在了一起。把頭埋到了對方的耳後。少女咯咯的笑著。那笑聲輕亮,埃塞爾想象著那聲音鳥兒般向天空中飛去。並感到了幸福。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幸福是如此簡單的東西。

埃塞爾感到少女在他懷裏顫抖著,好像笑的喘不過氣來,又猛地停住了。仿佛只是一瞬間,身體就變得冰冷而僵硬。

“艾密拉?艾密拉?”他在少女耳旁輕輕的呼喊著。而少女毫無反應。他轉過頭順著少女的目光向山下望去。遠遠的,一隊帝國的士兵從村莊裏出來,沿著山坡向這個方向來了。盔甲像蛇的鱗片那樣閃閃發光。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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